第三十三章 时之塔
“现在的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盖亚站在垃圾山顶、排污口下，他转身望向山脚下的乌鲁卡和雷克斯，早应诞生的疑惑在此时诞生。
“我，究竟为何要帮助龙族？龙族长老，又为何会如此信任我呢？”
关于第二个问题，盖亚在见到龙长老听到朵拉格和哈莫雷特的现状的态度后就已经有了答案——朵拉格和哈莫雷特原本是龙族在地上世界对抗天蛇族或恢复龙族的中坚力量，自己手上含有微小时空之力的镯子本应是二者之一的所有物，但如今二位很有可能已遇不测，而天蛇族又熟悉地下龙族的气味，情急之下才会让自己这个外人执行本族的复兴计划。
但关于第一个问题，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到底，为什么要帮助龙族呢？
是因身为警察的职责，还是作为上位的傲慢？
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还是身为强者的自负？
是不愿拒绝对方请求，还是满足期望的虚荣？
他一面试图说服自己倾向强者，却又因自己的行为、性格以及脑中的所思所想被迫倾向后者。他回头望去，山脚下已空无一人。他抬手望了眼流动玉髓般的翠绿手镯，抬头仰望漆黑的排污口，心中一横，奋力跃向地上世界的地下室中。
涌动的流玉割裂空间，结实的臂膀搭上边沿，盖亚用力翻出排污口爬进地下室，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黑暗中向记忆里的出口走去。没过多久盖亚就找到了来时的隧道，他一路摸索墙沿走到门边，贴门听了半天才开门离开。
盖亚一路躲避监控和佣人，一边向西墙走去。奇怪的是，他在这一路上并未看到太多佣人——甚至是活物也是如此，信号越来越差，就连监控也随着西墙的逼近逐渐减少。当他走到西墙时，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扇仅有封条防护的毫无特点的被镶嵌在石墙中的门，就是耶里梅斯命令禁止进入的禁忌之门，龙族长老百般叮嘱的复族大计的重要一环。
强烈的违和与不适感唤起盖亚的警觉，他按照龙长老的教导激活手环中的时空之力，小心翼翼地撕下封条，将那扇门拉开一条缝隙。
缝隙中的场景向外无私地播撒着耀眼的白光，盖亚强顶着不适向白光中望去，而他所见到的白光中的场景仅仅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海边灯塔，周边是礁石与平静的海岸与海洋。
盖亚望着门内的场景，潜意识地喘了口气，仿佛心中的一切恐惧都就此清扫。
但他若是事先知晓天蛇大厦坐落于卡兰州内陆的金色荒漠内，还会不会这样放松呢？
“装腔作势罢了。”盖亚心想。
他回头看了看，确认无人后缓缓拉开那条狭窄的门缝。
门完全打开了，他呼吸着带着淡淡腥咸气息的海风，伸脚迈过门槛，大步走向门中风平浪静的沿海灯塔。
平静的景色犹如被乱枪击中的玻璃般轰然崩塌，赤红、亮黑、深灰散落着点点星辰的由水泥状的物质不断顺逆时针旋转的漩涡仿佛吞噬行星的黑洞般将盖亚的行动彻底封死。盖亚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颗分子都在承受着同等压力的挤压与扩张，体液在沸腾、内脏在翻涌、感官在燃烧、细胞在逃离，意识随着眼前漩涡的速度加快而逐渐崩塌。他觉得自己的头仿佛被撕成了碎片，自大脑发育成型以来的全部记忆从不同角度向幻灯片似的在眼前闪过，自听觉神经完善以来所听到的全部声音一同灌入破碎不堪的大脑。
他痛苦地捂住头，嘴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与歇斯底里的咆哮，错乱的狂风与撕裂的空间乱流从中涌入他的身体。
此刻，盖亚比任何时候都确认自己的精神无比正常，自己的意识无比清醒，正常到能够明确分辨出自己在开门的那一刻就被抛进了一个被所有宇宙抛弃的空间，清醒到明确的感受到身体的崩塌、细胞的分离。
手指止不住的碾压泥浆般的大脑，盖亚从未像如此这般憎恨过清醒与现实，从未像如今这般渴望死亡与解脱。他一次又一次的碾碎被掀开、撕裂的头盖骨下的大脑，又一次又一次的被迫复原。
最终，他强忍剧痛将已经扭曲的无法用几何描述的手从崩塌的头颅上扯下，几乎疯狂地奋力敲击唯一具有形体的手镯，渴望其中的力量能够减轻自己的痛苦。
但他敲击得越是猛烈，就越是清楚手镯已经耗尽全部力量确保他的生命，就越是清楚手镯中的时空之力根本无法助他逃离这混沌的时空。
周围的景观呈现出异常抽象的色彩与形体，时间与空间的观念彻底扭曲，他仿佛能看见被放大到极致的夸克和人类未发现的最基础物质。
在失去时间与空间的概念的世界中，盖亚依靠从一计数勉强将破碎的意识和精神捆绑成整体。他不记得自己数了多久，自己又是在数到几的时候从那片混沌的时空中离开，他只记得在自己恢复意识的时候，嘴中正模糊地念道着兆。
混沌的眼珠中逐渐有了神彩，黑色淤泥中的男人缓缓起身，周边满是深陷于漆黑沼泽与沙地之中的龙族和其他常规生命体种族的被撕成碎片的尸骨，和蠕动的蛆虫与蚕食骸骨的畸形节肢动物。抬眼望去，尸骸堆积的泥沙四周满是从漆黑泥沼或沙地流沙中刺出的刻满铭文与怪异石雕的多棱立体，那些直通天际的棱柱体将中心的“墓地”——或是食堂圈成独立的空间，通往空间外的唯一道路，只有近乎顶端的棱柱交错处的缝隙。
盖亚望着只可能是人为搭建的石柱囚笼，低头扫视周边的尸骨与蛆虫，回头望去，将他带到异端世界的门早已消失不见。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踩着铭文与壁画向穹顶之上的缝隙爬去，并尽力控制手上的力度与体力消耗，避免在半路滑落，成为泥沙上残破尸体中的一员。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爬到顶端棱柱之间的巨大缝隙。
眺眼望去，无论是繁华的天蛇都市还是破败的龙族据点都已不复存在，周遭的一切都是透露着对常规理性和三维世界的无情蔑视，无论是从山顶洞人时期到遥远到无法用数字形容的未来建筑的废墟，还是从不可能的位置与根本不存在的角度中刺出堆叠的石柱之林，或是遍布黑色泥沼的从古至今被发现的、没被发现的，甚至是进化的常规生命体和低级非常规生命体的新鲜到栩栩如生的尸骸，都会让人无意识地怀疑书本记载的真实性，质疑人类历史和理论，甚至引以为豪的智商的合理性。
基因般自由组合的符文，呼吸般规律起伏的大陆，海洋般潺潺而流的天空，细胞般收缩肿胀的星球……这一切，都在宣告着理性世界的终结，嘲笑着秩序法则的愚笨，鄙夷着常规理性的懦弱，更是常规生命体的信仰与世界观的无情重击。
没有任何常规生命体能够清醒地行走，除非他们早已疯狂。
而那名承受住时空乱流的人类早已步入半疯癫的状态，踏着泥泞的漆黑的呼吸着的陆地，扶着不断变化的浮雕与铭文蹒跚行走。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通往何方，但仍旧本能的顺着尸骸走去。在这无法描述的有生土地与海洋天空之间，唯独与理性、智力与常识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疯狂与混沌。
他不敢抬头，不敢再一次看见绝对的疯狂，不愿再次经受无序空间的绝望嘲笑，只能像个懦夫般低着头，顺着尸体向前走去，哪怕他明知自己已经迈上石柱，哪怕明知重力与物理法则已然失效，哪怕明知天空中的行星在凝视、嘲笑蹒跚行走的来自三维世界的自己，也不敢抬头。
不知不觉，盖亚走到了一扇刻有蛇尾与光滑触手的巨大石门前。他后腿几步抬头向大门顶端望去，蛇尾的主人是一直占有整扇门面积三分之一的半人半蛇的怪物，而光滑触手的主人则是集合了现如今全部生物特征——其中章鱼和甲壳类生物最为明显的怪物，而祂的头部顶端，竟是一名年轻貌美的人类女子。
半人半蛇的怪物与混合怪物间还有三只怪物，其中两只同为半人半蛇，小的那只骨骼偏向人类；另一只则是偏向混合之物，浑身上下只有双臂、胸腔和头颅与半人半蛇之物有些许相似。
源自本能的恐惧驱使他寻找开门的方法，他从门缝一路摸索，顺便按下门上的凸起。
慢慢的，以英亩计量的大门向内开启，以不规则的对角线移动，以非直线的方式不断平分，直至化为虚无。
所有的物理法则和透视法在这一刻仿佛都失效了。
门后并没有梦幻的童话场景，而是一片漂浮着白色碎屑的虚无深空。
有了前车之鉴，盖亚并没有贸然行事。他舀起一团泥沙扔进虚空，在看到它没有被扭曲而是悬浮在空中后，确认手镯运转正常才敢踏入其中。
盖亚在虚空中走了一段时间，发现那些碎屑其实是光球，在光球中播放的是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之中，正在或已经发生的事情。他在无数光球中穿梭行走，试图找到龙族长老交代的天蛇太祖年轻或沉睡的时间，并用手镯传送，改变龙族的命运。
“未经允许来到别人的领地，你们的教育只有这种吗？”黑暗中的空洞男声嘲讽道，“也罢，我本就不觉得遵从道德与秩序的常规生命体会在文化上有什么造诣。”
盖亚听声询问拔枪对峙，暗中男生仍旧平淡，甚至甩出一道黑紫色的光芒为盖亚手中的配枪附魔。
“你的武器伤不到我，”虚空中的光球快速移动，将盖亚固定成十字，“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放下芥蒂。”越来越多的光球向盖亚靠拢，直到将他彻底困在由光球组成的十字架中，黑暗中的男人才敢靠近盖亚。
黑色宽大的斗篷盖住男人的身体，斗篷下的身体缠满当作衣服的纱布。
“居然能在时空乱流中存活下来，我该怎么称赞你呢？”他操控光球夺过盖亚手中的配枪，“客气一下而已，”他将手里的配枪拧成铁球，扔到门外。
“自我介绍一下，”他突然说，“我是伊洛维奇，天蛇一族的大皇子，拥有外神——梦之女巫艾夏拉与旧日支配者——预言三神之一的伊格的血统，是缪斯和耶里梅斯的哥哥，同时也是时之塔的主人，更是这片接受过犹格索托斯大人的洗礼的超越之地的看守者。”
“礼尚往来，”他轻轻挥手，将束缚盖亚的光球驱散，“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你的身份，你为什么能够使用时空之力，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的脸上忽得暴起几条青筋，“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缪斯的味道。”伊洛维奇咬牙切齿道。
“我差点被她绞杀，”明眼人都看得出伊洛维奇更在意最后一条，“我是盖亚，魔法部的人类警员。来这里是因为耶里梅斯的态度极差，以至于智力正常的人都会觉得他是因为偏见才订的规矩，所以我就进了西门，然后来到了这里。时空之力？你是说这个镯子吧。”
权衡再三，他决定撒一个既不会被怀疑，又不会出卖龙族的借口。盖亚亮出手镯，说：“我从地下室的储物室里面拿的，还有，时空之力是什么？”
“地下室？”伊洛维奇心想，“父亲的收藏室，还没有换地方吗？”
他轻叹一声，抽出盖亚怀中龙族长老送他的没有封面的书。伊洛维奇翻开看了一会，淡然一笑：“书皮都翻烂了，你还真是喜欢啊。”
“没错。”他是不喜欢历史书，还是不想面对自己种族残暴的过去呢？
“有意思，”他合上书还给盖亚，“告诉我你的地址，改天我给你寄几本我新写的。”
“你新写的？”兼职历史杂志的编辑吗？竟然连舆论和思想都可以控制，怪不得龙族会求助我。
“当然，只不过剧情不会再这么尴尬。这本小说本就是我的黑历史，我还以为都被烧了，明显的你还有一本。”他拍了拍盖亚的肩膀，一脸知音难寻的表情，“我的新书比这个好多了，看看吗？”
小……说？等会，所以被龙长老当成真理的历史书不过是一本黑历史小说！
不信邪的盖亚打开书快速浏览，结果发现那本书不仅是小说而且剧情烂的离谱！
盖亚委婉拒绝伊洛维奇的好意，并向他询问时空穿越的方法，伊洛维奇虽有警觉，但想到对方只是在无意间找到了含有时空之力的收藏品，便略有删减的告诉了他。盖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口开始与他聊起科幻小说来。
伊洛维奇常年只身一人待在时之塔中，本就有些无聊，很自然地就和他聊了起来。
片刻过后，盖亚突然提议要看看伊洛维奇打发时间写得小说，早已上头的伊洛维奇自然是兴奋地操控光球，在虚空之中寻找散落的书籍。
借此时机，盖亚依照龙族长老与伊洛维奇的双重指引调试手镯，并在最近的时间光球中挑选含有天蛇太祖的光球。他当然知道龙族长老所说的历史不过是伊洛维奇写的小说中的无聊片段，但同时他也很清楚龙族的现状是无可否认的现实。
为此，他必须回到过去，以其他方法改变龙族的命运。
至于原因……谁知道呢！
——————
抱歉啊各位，我知道不应该把天蛇一家写成这样，但天蛇太祖对标的是克苏鲁神话中的众蛇之父伊格，我也只能将艾夏拉对标成梦之女巫伊德海拉了
还请各位见谅
评论(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