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何为真实？
极端的四季将大气撕裂，血肉的大陆将万物扭曲，虚无的太空变成有型的肉块与筋脉，有机物与无机物在毁灭之风前达到了极端平等。
神父站在祭坛中心，手中的外神书籍发出愚笨懊恼的混乱乐章。阿克希亚与雷伊站在他身前，面对无力挽回的混沌局势只能用理论与经验争辩。
阿克希亚的争辩在神父眼中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此时此刻，他已将自己奉作引导生命体摆脱虚幻拥抱真实的唯一真神，无须再次履行他身为神父的职责，更不必将元素型精灵的垂死挣扎放在心上。
“哦？那我问你，难道在无形混沌与虚幻真实中，被阿撒托斯的恶趣味操控、摧毁的万事万物难道不是真实吗？
“难道全宇宙的生命体都像猪猡一般生活在被编演出的梦境中，被自以为高尚的文化洗脑成以为只要付出和努力终究会得到回报的工作机器就不是真实吗？难道生命体在虚幻的梦境与不切实际的梦想中奋斗一生，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家人基于和身份、地位、环境不符的期望，难道就不是真实吗？天才和精英被环境、家庭折断四肢，沦为牲畜，难道这就不是真实吗？光芒的人性和纯净的生命被原生家庭污染，从小被饲养出的世界观在成年后瞬间摧毁，难道这些就不是真实吗？”
他立于祭坛之上如神明般俯视精灵，处于湮灭之中如灭世者般蔑言万物。
“三柱神在这虚幻梦境铸造的宇宙中用祂们的力量创造出无数生命体，只是为了观赏祂们间的战争，只是为了有人能照顾祂们的烂摊子让那位主神永恒沉睡，难道这就不是真实？生命体为了视于无物的古神献出一切，为了冰山一角的宇宙知识不惜陷入疯狂，为了沙尘般的利益不惜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难道这些就不是真实？”
“你我都是知道宇宙真相的人，知道奈亚拉托提普对宇宙文明发展的影响，知道生命体所爱、所尊重、所憧憬的一切，不过是阿撒托斯梦境中无厘头的搞笑角色，生命体存在的意义不过是让这个梦境更加有趣，让阿撒托斯不愿醒来好让那些外神继续苟延残喘；但那些自认清高的生命体却编造出一个又一个让其他生命体心甘情愿榨干自己价值的信仰，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此种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而解决的唯一方法，便是结束这个梦，彻底的面对现实，面对用阿撒托斯的眼睛看到的现实，哪怕在祂醒来的那一刻我们就会彻底消散，但只要见到真实，所有生命体都会醒悟曾经的自己有多么愚蠢，就会去寻找真正值得追寻的事物。”
神父站在祭坛中心，肆意挥洒着他的豪情壮志，两位元素型精灵冷漠地望着激情四溢的人类，只有现实崩坏的破碎声回应他的满腔热血。也许在场的三人中，只有对人类文明感兴趣的雷伊会明白他所说的道理。
在诞生于犹格索托斯之手，生长于“纯粹”世界中的元素型精灵眼中，常规世界中的万事万物都是毫无意义且可抛弃的，神父的演讲和豪情壮志以及理论，在祂们眼中不过是常规生命体临死前的无力挣扎。
冰元素一面淡定地看着现实的崩坏，一面悠哉的喝着咖啡，她根本不在意任何和人类有关的事情，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为了游乐。
或者，她是想用人类拟态和雷伊在他喜欢的人类文明中短暂玩乐。又或者，她是真的不想看到常规宇宙随着阿撒托斯的苏醒幻灭。
“我终将！”
“可以安静一会吗？”阿克希亚礼貌地打断了他，“很抱歉泼你冷水，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些你必须知道的事。”
“听着，”语气理性而又温柔，“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知道你因为自己的一生都是谎言而感到痛苦和绝望，但是我不打算开导你，毕竟你不值得开导。宇宙中任何有高等文明甚至没有特定文明的智慧生命体都知道外神或者旧日支配者的存在，更高级的夏盖虫族甚至知道阿撒托斯并且很清楚你们所在的宇宙不过是阿撒托斯的梦，但是它们没有选择自暴自弃因为它们最高级的科学早就让它们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一堆粒子就算再强活得再就也会死，所谓生命、情感、意义都只是被艺术和文化加工后的化学反应，所以它们根本不在意自己生活在哪里以什么身份，因为它们知道生命毫无意义，无论干什么最终都会死亡并且自己无论做什么也终究会被所有人遗忘。
“你把文明社会的所有问题揪出来并把它们痛骂一顿，然后把这一切的根本都归咎到阿撒托斯身上，但是事实上祂什么也没有做祂只是在睡觉并做了一个梦，一个梦中人物憎恨自己并且自己孩子想要让自己一直沉睡的噩梦。你明知道这一点但是你还是把错误归到祂身上因为你是人类，是智慧生命体是常规生命体，如果你承认这一切不是祂的错那就只能把错误归到你的同类身上并且自己也会被反噬，所以你想要一个替罪羊并且你作为人类的大脑和价值观无法容忍这一切所以呢必须解决这个替罪羊但是你根本杀不死阿撒托斯所以你必须让祂醒过来，然后编造一堆理由让自己信服顺便自我感动，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没有人会崇拜你、感谢你或者在乎你，要不是那本书你现在还只是印斯茅斯精神病院的一个某周末给精神病人做礼拜的最失败的神父。”
“阿克，可以稍微停一会吗？”雷伊觉得阿克希亚说得有些过了，尽管他清楚神父远比他想得要不堪万倍，但他也认为没必要直接告诉神父他所谓的真相和作为生活动力的目标不过是笑话和自我感动。
“接下来交给我，可以吗？”雷元素脚踩破碎祭坛，迈过大块血肉，他把没有大衣，只能默默地从身后搂住阿克希亚，用人类小说里的那套方法让阿克希亚冷静些许。
阿克希亚点头默许，用冰把碎石和血肉黏在一起做成椅子，伸了个懒腰，坐了上去。神父一直在欣赏破碎的世界，一边思考阿克希亚的话。
雷伊清了清嗓子，“我无法处理宇宙的崩坏，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但是如果我来的早一点什么都不会发生，所以我不想把愤怒和恐惧全部施加到你身上，那就先聊一聊吧，”雷伊打开两罐咖啡一手一个，把右手的咖啡递给神父，“当然，是我单方面和你聊，”神父从雷伊手里接过咖啡，示意开始。
“首先，我同意阿克刚才说的一切，毕竟你的思想和作为都是由人类文明和奈亚拉托提普引起。”他喝了一口咖啡，“我喜欢人类文明，但这不代表我会偏袒你们。我从耶稣诞生那年开始就一直观察你们，在那之前我还参与了《世界法则条款》的签订，怎么说呢，人类有一种劣性根和无法治愈的傲慢，你们总会给那些傲慢打上一些标签，但撕下来就会发现只不过是对力量和强者的崇拜；你们总是会创造一堆不可能实现的梦，然后以‘后代’和‘家庭’要挟有大好人生的人死心塌地地为统治阶级而活。但是有些东西也不是你们独有的，姑且就当成是给你们的一点安慰吧，智慧生物在发展到一定规模时就会产生大规模的冲突与纷争，为了解决这些纷争你们就会创造国家，然后创造道德、社会、法律等一系列稳固社会稳定的文字，再之后你们会为了让人们服从而进行教育，用利刃和重物把他们强行变成理想中供机器运转的齿轮，而那些不接受教育的人自然也就成为了社会中唯一的不稳定因素。此时你们又创造出了另一种没有人可以拒绝的东西——钱，作为交易的基本，没有钱就不可能在文明社会中生存，身为生物的本能为了生存会迫使那些不确定因素玩命去各种场所赚钱，间接达到创造价值的目的。另一部分原本有自我、独立的人看到这一切感到恐惧，他们不想像齿轮一样生存，于是拼命同化自己最终成为生活的奴役。”
“人类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地被同化，不断地失去自我，接受生活无止境的奴役，成为金钱与欲望的走狗，家庭与现实的牛马，最终只剩顺从和无趣，成为茫茫人海中只有猛灌心灵鸡汤才能勉强呼吸的一员。总有人想要改变这一切，他们把目标定在上层却从未想过人类本就如此，当他们成功后安逸祥和的日子不过百年，随后又是新矛盾的积累，最终又是起义导致的新旧政权更替，达成闭环。”
“恕我直言，两千年里人类唯一的改变就只有基因库的多样性和科技发展，其他的一切不过都是原始欲望与本能的延伸，却被你们贴上了伟大的标签，但这并不能说明你们有多聪明、多伟大，反而证明了你们的愚蠢与傲慢，你们总是这样，自己趴在地上让别人打一顿然后站起来打回去再享受一群人对你的崇拜，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它们没本事只能通过这种看小说的方法发泄现实生活的布满。”阿克希亚突然接话，她把手里的空易拉罐冻成碎屑，“雷伊，你这不是比我还过分吗？”
经阿克希亚这么一说，雷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过界了。他简单地向常规生命体道歉，敷衍地向神父道歉。
“事到如今，道歉还有意义吗？”神父则是极为平淡地看着缓速崩坏的地球，缓缓开口，“宇宙已经到达湮灭的边缘，言语上的道歉，有何意义呢？况且，你们说的，也没错。人类，从来没有进步过，富饶和满足只会滋养恶意。”
“边缘？”雷伊略显疑惑，但接踵而至的思考迅速驱散疑云，“我想你说多虑了，我和阿克之所以感到后怕与悔过，并非因为你的计划导致的阿撒托斯短暂苏醒，毕竟只要有那位大人在，阿撒托斯大人永远不会苏醒，而祂起床前的骚乱和生命体的记忆，也可以用魔法修复。”
“让我们真正害怕的，是那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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